这句话让在场之人,都吓了一跳,谁都没想到皇孙居然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嘉靖皇帝的背影明显一僵,显然也被这句话给触动了。
嘉靖皇帝转过来看着朱翊,目中尽是慈祥之色,“你过来。”
朱载坖看了一眼儿子,也暗暗的吸了一口气,低声交代道:“过去吧,到你皇爷爷跟前。”
朱翊听话的到了嘉靖皇帝身边。
嘉靖皇帝牵着朱翊的手,继续往前走着。
嘉靖皇帝说道:“你皇曾祖不会孤单,这里还有你皇曾祖母陪着他,而且这里还有那么多的礼官护卫守着,就像是平常的生活一样。”
嘉靖皇帝的这句话说的很温和,不仅让朱翊心里产生了很多的安慰和幸福,也让朱载坖和其他一众随驾的官员们松了口。
一行人来到明楼前,礼官开始准备祭品。
朱载坖站在嘉靖皇帝的身后,也抬头看着这座高大的明楼。
这或许就是古人的执念吧。
就像是后世在外发达的乡人一样,总会想起曾经的祖先,哪怕是从未见过一眼的祖先,他们也都会恭恭敬敬的祭拜,并出钱出力的重修祖坟。
现在这座明楼修的如此高大,这座显陵又修的如此气派,比起朱元璋的孝陵都要大上不少,可见在嘉靖皇帝的心中,他的老爹兴献王分量是何其之重!
怪不得,他在大礼仪之争都赢了之后,还不忘要将兴献王追尊为睿宗,入祀太庙,而且位还在武宗之上。
这份孝心,当真也是无可挑剔!
嘉靖皇帝站在明楼前,久久未动。
朱载坖注意到,嘉靖皇帝的肩头也在微微颤抖。
春日的阳光洒在明楼的琉璃瓦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恍惚间,朱载坖仿佛看见了四十多年前的那个少年——那时的嘉靖皇帝还只是新袭位的兴王,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不得不离开这片故土,前往京城继承大统。
“陛下,吉时已到。“
礼部尚书郭朴的声音,不仅将嘉靖皇帝从沉淀的情绪之中拉了回来,也将朱载坖飘远的思绪拉回。
嘉靖皇帝缓缓抬起手,示意开始祭祀。
礼乐声起,香烟缭绕。
随后在礼官的引导唱喏下,嘉靖皇帝和朱载坖,以及朱翊都在对着这座宏大的显陵行礼。
在行礼的时候,朱载坖也能明显的感觉到,嘉靖皇帝的每一个动作都格外庄重,仿佛要将这四十多年的思念都倾注在这一拜之中。
祭祀结束后,嘉靖皇帝独自站在明楼前,久久未动。
朱载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轻声的提醒道:“父亲,天色不早了。”
嘉靖皇帝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问道:“三儿,你可知道朕为何一定要修建这座显陵“
朱载坖微微一愣,随即答道:“父亲孝心可鉴,这是对皇祖父的一片孝心。”
“孝心”
嘉靖皇帝轻笑一声,又感叹道:“是啊,孝心。”
接着嘉靖皇帝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哽咽,“可是三儿,你可知道,当年朕为了这份孝心,付出了多少代价”
朱载坖沉默不语,他岂能不知道嘉靖皇帝为了这份孝心付出的代价有多大
世人不理解他,认为他这是在无理取闹,直接换个爹不就没事了吗
可是身处在政治漩涡最中心的少年嘉靖太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有多么的凶险!
在世人看来,他已经是走了天大的鸿运,从一个不起眼的小藩王,一下子就进步成为了大明至尊天子。
但是只有嘉靖皇帝自己知道,倘若自己当初真的是如一个牵线木偶一般,朝廷说什么他就从什么。
那么汉废帝故事就是在眼前!
杨廷和等老臣,以及那位看似无伤无害的张太后,他们可都始终都没一个人站在嘉靖皇帝的位置上考虑过半分。
这些人一脸正义的要求着嘉靖皇帝,企图以道德绑架的方式,控制着少年嘉靖。
但是嘉靖皇帝却不能屈服!
因为他太知道自己一旦屈服,一旦妥协之后的后果有多大。
到时候,不仅皇权旁落,甚至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要被人严格的监控起来,甚至都不如一个囚犯自由!
所以,嘉靖皇帝明白,自己必须要争!
而且还一定要赢!
否则他将永无翻身之日!
“朕还记得,那年朕刚从安陆到京,朕还没有来得及下车,就有人到了朕的车驾前,要求朕以他们的要求,以皇太子之礼入京。但是朕没有答应!”
嘉靖皇帝的声音飘忽,但在最后一句的时候,却突然异常的坚定了起来。
嘉靖皇帝继续说道:“大臣们都说,朕应该以孝宗皇帝为父,以本生父为叔。他们说,这是祖制,是天理。可是三儿,你可明白,他们所谓的祖制,天理是要将朕变成一个傀儡吗”
“所以,朕不能随了他们的心愿,朕就是要抗争!朕的皇位不是武宗皇帝施舍来的,也是他们这帮大臣迎立来的。朕的皇位是根据太祖皇帝定下的皇明祖训得来的!”
“朕绝不会,也不能听他们的,否则朕不仅不能君临天下,而且从此之后还要处处受人掣肘,永远无法承担起一个天子威严!所以朕一定要尊你皇祖为帝,将他抬进太庙!否则一切皆为虚妄!”
朱载坖感受到嘉靖皇帝的孤单和勇敢!
他不敢想象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竟然能抗住那么大的压力,一个人独战朝野上下无数大臣,只为证明自己不仅帝位合法,而且爹也是不能换的!
“父亲.”
朱载坖轻声想要安慰些什么,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嘉靖皇帝这个时候,突然转身对着朱载坖非常认真的说道:“三儿,你要记住,只有你自己能做主的东西才是你的,别人给的永远都不是!”
朱载坖看着嘉靖皇帝眼睛,神情也严肃了起来,他对着嘉靖皇帝深深一拜:“孩儿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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